标签: 历史性 海德格尔 历史哲学 《存在与时间》
摘要:历史哲学是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的一个重要部分。海德格尔力图证明“此在是具有历史性的”这一生存论存在论的基础命题。海德格尔从此在的出生与死亡的生命联系引出了此在的演历,进而导出此在的历史性。通过结合先行的决心和源始的时间性,海德格尔分析出此在的历史性就是一种生存的曾在状态。历史学以此在的曾在的生存的可能性为课题,正是这种可能性规定了历史学之为历史学。
关键词:此在;历史性;决心;时间性;历史学
摘要:历史哲学是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的一个重要部分。海德格尔力图证明“此在是具有历史性的”这一生存论存在论的基础命题。海德格尔从此在的出生与死亡的生命联系引出了此在的演历,进而导出此在的历史性。通过结合先行的决心和源始的时间性,海德格尔分析出此在的历史性就是一种生存的曾在状态。历史学以此在的曾在的生存的可能性为课题,正是这种可能性规定了历史学之为历史学。
关键词:此在;历史性;决心;时间性;历史学
历史是人的历史,只有人才有所谓的历史。对历史的兴趣和惊异,诞生了历史学。在中国和西方,历史学都渊远流长,各自有对历史的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形成自己的历史哲学。中国古代的司马迁认为,对历史的思考在于“述往事,思来者”,历史学为的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而近代的黑格尔则认为历史是世界历史,以绝对精神为源头和基础,是一个辩证发展的过程;世界历史就是世界精神的自我体现。这两种历史哲学的差异不仅仅是具体内容上的不同,更重要的是它们的思考方式都迥然不同的。而到了现代,海德格尔更是以现象学为旗帜,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历史哲学。本文立足于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关于历史性的讨论,试图结合此书中关于决心和时间性的分析,并在存在问题与时间问题的框架里,对海德格尔的历史哲学作初步的解读。
一、历史性之于此在和存在
《存在与时间》是海德格尔的经典之作。如书名所示,海德格尔所探讨的仍是西方哲学千百年来的永恒主题,即存在问题和时间问题。
海德格尔认为自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之后,存在问题就被遗忘了,被当作是最空洞最普遍的自明的概念,于是,存在的意义问题就变得晦暗不明了。但存在是存在者的存在,作为此在,“我们总已经活动在对存在的某种领会中了[①]。”此在总要与之发生交涉的那个存在,就是生存。对此在的生存论分析就成了探索存在问题时首要关心的。而“诸种科学都是人的活动,因而都包含这种存在者(人)的存在方式[②]。”这就是说在科学活动中,此在也有着对存在的某种领会。那么历史作为一门以人为主体的人文学科,其所关注的就是此在的生存,更能体现了此在对存在的领会。与其他社会科学相比,历史学更能在生存上[③]对此在作出源始性的解释。这种生存上的解释是否就在生存论上同样源始,则要求从哲学上对历史学作进一步的生存论分析,即要对历史学进行生存论分析。
海德格尔自认为他对此在的分析仅仅是把此在的存在提出来,还未曾阐释存在的意义;只是做好准备工作,以便打开那个能够解释存在的视野。这个视野就是时间性,作为此在的存在之意义。“一切存在论问题的中心提法都植根于正确看出了的和正确解说了的时间现象以及它如何植根于这种时间现象[④]。”时间性有其独特的源始性意义,只有着眼于时间,才能把握存在。然而最关注时间的莫过于历史了,“时光荏苒”“沧海桑田”这样的词总是用来描述历史的变迁;历史与时间显然是密不可分的。时间性也正是历史性之所以可能的条件;反过来,历史性则是此在本身的时间性的存在方式。此在自身的历史性,使得此在能够揭示传统、保持并跟随传统。这种揭示就演变为对历史的追问,如前所述,历史学也就成为此在的一种存在方式。此在的历史性是之所以可能从历史学角度进行领会的根据;而进一步又只有依靠这种领会才可能使历史学成形为科学。历史学要成其为历史学,就要对此在的历史性进行追问。对此在的分析是通往探索存在的意义之路,于是对此在的历史性的分析也构成了追问存在的意义的一部分。
因此,在海德格尔这里,历史哲学的问题不只是历史学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它还是与存在问题和时间问题紧密相关的问题。因此,海德格尔要把“此在是历史性的”作为一个生存论存在论的基础命题来证明。这样,看似在讨论与存在无多少关联的历史哲学,最终却又回到了存在的意义问题上。
二、历史性的引入以及对历史的流俗领会
我们首先要问,历史性具体如何进入生存论的视野?对此,海德格尔从此在本身开始分析。
此在的此在是一种存在者,但与众不同:“它的存在是随着它的存在而对它本身开展出来的[⑤]。”此在不是可以预先规定好的存在者,也不是现成摆着的存在者。相反,此在从它本身的可能性来领会自身,可能性就意味着非现成;此的存在总是有待于它去存在,其存在是先行于自身的。此在在根本上是为其本己存在而存在的能在,而不像在手事物是现成的存在。因此,此在在它的存在结束之前,不能够对自己的整体存在有完整的把握,而一直处于一种持续的“不完整性”之中。但是,此在同时又是有终性的存在,此在的终结就是死亡。死亡是生存不可逾越的可能性,此在的能在本质上就是一种向死存在。死亡在这里并不是单纯指日常意义上肉体的死亡,更重要的是指此在生存可能性的完结。死亡宣告了此在的“不完整性”的终结,由此死亡组建着此在的整体性。
不过,死亡“从形式上来看,只是囊括此在整体性的一个‘终端’。”[⑥]另一个终端则是“出生”。这个生死“之间”构成了此在整体存在的“生命联系”。此在的非现成性,注定了其生命之旅不能够由诸多阶段的瞬间现实的拼接来完成,也就不能以此来联系起生死之间,实现其整体存在。相反,“此在的本己存在先就把自己组建为途程,而它便是以这种方式伸展自己的。在此在的存在中已经有着与出生和死亡相关的‘之间’。”[⑦]此在是一种向死而生的能在,只要此在生存着,生与死就通过此在而相互联系着。这是此在所特有的生存的行运,海德格尔称之为“此在的演历”。演历原本就是意指“发生”,进一步延伸和扩展就是“历史”[⑧]。“真正的历史是一种演历。历史的追问是追问仍在演历的东西,即使这种东西表面上已经过去了。”[⑨]由此,历史性构成了此在的特征,追问演历的结构就不能不追问历史性。历史性也就进入了对此在进行生存论分析的视野里。
当然,这种历史明显不同于历史学家眼里的历史。历史学家对历史进行专题化研究,但是,历史如何能够成为历史学的可能对象,则“只有从历史事物的存在方式,从历史性以及这种历史性植根在时间性中的情况才能得到回答[⑩]。”历史学在存在论上也根源于此在的历史性。海德格尔关于这些的分析,将在后面得到详细地论述。
海德格尔在导论中曾说明,自己处理存在的意义这一问题的方式是现象学方式。那么要阐述历史性的生存论存在论建构,就还得采用现象学方法。现象学方法就要求去除遮蔽,首先就要把对此在历史的流俗解释揭开掉。于是,海德格尔概括了四种流俗的历史领会。
第一种含义是把历史领会为过去之事,这算得上是一种具有优先地位的解释,其经典话语为“这事或那事已经属于历史了”。这就是说,存在者不再现成,即使还在,也对当前毫无意义。第二种含义则相反,强调人们不能脱离历史,过去之事仍对当前产生着影响。这两种含义虽然对立,但却有其共通之处:这两种含义里的历史意指“未必对象化了的这个存在者本身”[11]。在其中,历史是以“当前”为参照的,通过与“当前”有无效用关联而被领会。这里,历史的主要内涵不是“过去”,而是作为“当前”的一种过去的渊源,意味着一种贯穿“过去”、“现在”与“将来”的事件联系和“作用联系”。“过去”并没有特别的优先地位。
第三种含义则是把历史作为“在时间中”演变的存在者整体。这里指的不是历史作为演历这一存在方式,而强调与自然相区别的人、社会及其本质规定性——“精神”和“文化”等。第四种含义则把流传下来的事物本身也当作“历史的”,不管是否以历史眼光来认识它。这两种含义则都有其对象化了的存在者,不管是人还是精神抑或流传之物,都是具体的存在者。
那么这四种含义还可以进一步概括为:“历史是生存着的此在所特有的发生在时间中的演历;在格外强调的意义上被当作历史的则是:在共处中‘过去了的’而却又‘流传下来的’和继续起作用的演历。”[12]更重要的是它们都关系到作为主体的“人”,即此在。
那么过去之事在什么意义上成为“过去”呢?在这里,海德格尔试图从历史事物具有的时间性意义的性质出发来分析何谓历史性。海德格尔认为,过去之事成为“过去”,是因为它们曾经属于的那个世界不再存在了。在那个世界中,它们曾在其内作为上手事物来照面,并为有所操劳地在那个世界中存在着的此在所使用。而那个世界之所以不再存在,又与生存着的此在有关,因为“世界只有以这种生存着的此在的方式存在。”[13]当世界已经过去,那些在其内照面的存在者也就不再是它们所曾是的东西了。例如博物馆里的古董,它们为当时人所使用,这种使用不仅仅是功能性的,其本身包含着当时整个的思想文化和社会观念,既为当时人所持有,也为当时整体社会所接纳;而当那个时代不再存在后,古董原本的意义也就不复存在,成了文物。这也就是说,当它们所属的那个世界过去了,存在者即使在当前还现成存在,甚至还可以使用,就不可避免地要已经成为历史。
如果要说此在和此在的世界“过去”了,那么这种“过去”也不是前面所述第一种含义中的“不再现成”的意思。因为此在本质上不是现成的,如果此在存在,那么它就生存着,不可能“过去”。在存在论意义上,此在不再存在不是指流俗意义上的“过去了”,而是指曾在此。与其说过去了,不如说将来的生存可能性来到了。过去之物的过去性质就根据于曾在此的此在的一个曾在世界。曾在此的此在便是那原本具有历史性的东西。
可是这与流俗的历史领会有何差别,海德格尔并未明说。但可以看出,流俗的历史领会,是一种现成化的领会。它所着眼的不是此在的曾在状态,而是现成事物的不再现成或不再上手状态。
通过对历史事物具有的时间性意义的性质的分析,海德格尔得出:只由于它属于世界,因而这种虽还现成、却已经以某种方式“过去了”的存在者才能是历史的。并且初步知道了,曾在此的此在就是具有历史性的东西,规定了世界及属于它的存在者的过去性质。
但是,此在的历史性只是因去除流俗的领会而有所呈现,它还尚未得到生存论存在论上的正面分析。如果此在要获得对历史的本真性领会,那么就必须保证自身的本真状态;而此在的本真状态按照海德格尔的分析,又是由此在的先行的决心所规定的。因此,下面将结合决心这一生存论上此在的本真状态来探究,海德格尔是如何奠定此在本真的历史性的基础的。
三、决心与历史性
在第一部分中曾提到,此在的历史性植根于时间性中,对于时间性本身,海德格尔又首先从本真的生存活动的方式着眼进行揭示,并将这种方式描述为先行的决心。同时也不要忘了,此在的历史性又是被海德格尔从演历这一现象直接导引出来的,那么此在的本真演历、此在的历史性又与先行的决心有怎样的关联呢?
首先来看看海德格尔是如何描述决心的。在海德格尔的语境中,决心是当下实际生存的此在的决心,是一种“缄默的、时刻准备畏的、向着最本己的罪责存在的自身筹划”[14],并且只有作为领会着筹划自身的决定而“生存”。此在是被抛在世的能在,这种能在意味着可能性和不确定,亦即,此在总是落在它将来的种种可能性之后;然而决定正是对当下实际的可能性的筹划和确定,回答着此在向何处去的问题。因此,决心在生存上是不确定的,但在生存论存在论上却有了确定性。通过对可能性筹划,决心唤起了消散在常人中的本己的此在,决心就是此在的本真状态。先行的决心则意味着先行到存在可能性,使此在回到实际的“此”上面来。在其中,此在着眼于它的能在领会自身,一直到死亡作为终结出现,到这时,此在把它自身所是的存在者在其被抛境况中整体地承担下来。
但是,决心又与此在的演历有何关联?此在的被抛方式是一种在世存在,它被抛入世界并与他人一道生存,而且总是消散于常人之中。此在从常人对此在的“通常”解释来领会自己的诸种生存可能性;常人所解释的种种生存可能性看似没有某个确定的承担者,却一直在不断地流传着。这些生存可能性可以说就是一种流传下来的遗业。决心也随同此在被抛在世,但决心不是要把此在从世界解脱出来,隔绝在一个无根的我之中,而是要让此在本真地在世。决心恰恰是要把可能性按照它作为常人中最本己的能在所能是的那样加以把握。因此,此在下决心回到被抛境况,就意味着把这些流传下来的可能性也承传给自己。决心在这遗业中开展着本真生存活动的实际种种可能性。本真的决心使此在“在先行到死之际,从其最本己最独特的可能性出发领会自身,有所选择地发现自身生存的可能性。”[15]此在生存可能性可以有无穷多种,但同时也有一个终极可能性——死亡。向死存在意味着此在的有终性,而这种有终性使得此在的纷纷扰扰、形形色色的可能性化繁为简,从而把此在带入其命运的单纯境界中。这里的命运就是此在在本真决心中的源始演历;“此在在这种源始演历中自由地面对死,而且借一种继承下来的、然而又是选择出来的可能性把自己承传给自己。”[16]此在就命运使然地在承传自身的决心中生存着。[17]
此在是在世的存在,这在本质上规定了它将共他人存在而生存。于是,此在的演历就是一种共同演历,而此在的命运也就转化为一种天命,即共同体的演历、民族的演历。此在与它的“同代人”一道有其具有命运性质的天命,这种天命构成了此在的完整的本真演历。
如前所述,历史就是一种演历。演历是此在在生存中自身伸展着的行运,作为本真状态的决心使此在的演历具有了源始性,于是此在在其生存根据处也就是历史性的。此在是首先具有历史性的,而世界以生存着的此在的方式存在,同样也有了历史性;非此在式的存在者又因属于世界并在世内照面而具有了历史性,成为世界历史事物,尽管其历史性是次级的。流俗的“世界历史”概念正是根据这种次级的历史事物而产生的。世界历史事物作为那以世内照面的方式是其自身所是的存在者而具有历史性,而非由于历史学的客观化。
至此,经海德格尔的分析,此在的历史性的源始性就在生存论上得到初步的证明。
然而历史性规定着此在,却不意味着此在对历史的领会就是本真的。海德格尔进而分析,由于实际的此在沉沦着消散于所操劳之事,所以此在不是从自身的历史性来领会历史,而从世内照面的存在者来领会历史,这种领会便构成了流俗的“世界历史”概念。此在又因为流俗的对存在的领会而把“存在”领会为现成性,把历史理解为一个时间之流,把世界历史事物的存在解释为在来临、在场和消失的现成事物。并且,日常此在向来总处在常人的无决心状态之中,涣散于所操劳之事的繁杂中;日常此在若要来到它本身,就不得不从它所操劳之事的涣散与无联系之中拢集自己。于是,日常的此在总要追问“联系”,事后才把所谓因果相续的联系统一起来,根据所操劳之事来为自己构建历史。这是一种非本真历史性的领会,其根据在于日常此在的无决心状态。本真决心中的源始演历就是命运,没有决心的人不可能“有”任何命运,自然也不会有本真的历史性的领会。这种无决心状态构成了此在自身不自立的状态,使得此在只能通过所谓“联系”把握自身。于是,日常此在把历史视为过去与现在的联系,把“今天”当前化[18],然后从“当前”来领会“过去”,要寻求将来的东西却又背负着过去。海德格尔的分析表明,这看似把过去、现在和未来紧密地连在了一起,但本质上却是把三者都割裂开,使三者成为孤立的、需要特别以某种方式加以联系的现成性的时间点序列。这也正是前面流俗的历史领会的根源所在。
本真的历史性恰好相反。与涣散的不持立状态相对,此在的决心本身就是有所延展的持立状态。这种延展本身就是源始的、无需乎“联系”的:此在以重演种种曾在的可能性的方式,“把自己‘直接地’带回到在它存在以前就已经曾在的东西”。[19](这将在下一部分对“重演”的时间性分析中进一步得到说明)决心的持立状态,并非通过从过去到现在的过程中的各个“当下即是”的相互拼接而形成;相反,由于决心是向死而先行的,其持立状态本质上就已先行收取了一切可能的、由它发源的“当下即是”。各个“当下即是”都发源于将来式的曾在的重演的时间性,而这重演的时间性已经是有所延展时间性(这也将在下文的时间性中得到进一步论述)。因此,决心的持立状态拒绝“当前化”;作为先行而有所重演的当下即是,本真的历史性的时间性反而要去除今天的当前性质和常人的约定俗成。本真的历史性把历史领会为可能之事的“重返”;而且只有当生存在下了决心的重演中当下即是地向可能性敞开,这种可能性才会重返。
从上面分析可以看出,先行的决心作为此在的本真的状态,规定了此在其历史性的源始性意义。而日常此在正是由于其无决心状态,导致了对历史的流俗领会。同时我们也发现,海德格尔的分析逐渐转到了时间性的问题上来。上文中诸如“延展”“重演”“重返”“将来式的曾在”等等,这些让我们一时觉得一头雾水的概念,显然都是与时间性有关的;如果要深入地理解它们,那么就有必要考察一下海德格尔对时间性的分析。
事实上,不仅仅是理解那些概念需要转向时间性的分析,从现象学方法的角度来说,转向时间性的分析也有其生存论存在论上的意义。要使此在本真的历史性呈现出来,除了要去除流俗解释的遮蔽以外,更根本的是要纯粹地从此在的源始时间性中“演绎”出历史性来,因为此在在其存在的根据处就是时间性的。
四、时间性与历史性
那么所谓的源始的时间性是什么呢?流俗的领会常常把时间划分为过去、现在和将来,那么海德格尔又是如何解释这三者的呢?
我们已经知道,先行的决心是一种自身筹划,也就是要对此在生存可能性的有所决断,让此在在最本己的可能性中实现自己,并把可能性保持住,亦即坚持本己。“保持住别具一格的可能性而在这种可能性中让自身来到它自身,这就是将来的源始现象。”[20]“先行”之“先”不是“现在尚未而之后会是”的含义,将来也不是一种现在尚未而之后某时才将变成“现实”的时间点,而是此在在先行的决心中来到自身的那个“来”。没有将来,此在生存的种种可能性都不存在,先行的决心也就不可能。将来之为将来使此在能够为其能在而存在。[21]
此在又是被抛的存在,这种被抛境况就意味着,此在总已经存在了,并且像曾经所存在那样本真地存在。此在要存在,就得同时承担曾在。“曾在”之“曾”不是意指“现在不再而之前存在”。只要此在生存着,它就从未过去,而且只有当此在存在着,它才能是曾在的。此在作为现在,必然已是曾在的。“这当然只有当此在能够存在才有可能,而此在从将来方面才能够存在。”[22]于是,“曾在以某种方式源自将来。”[23]曾在的“存在”有赖于将来。
决心是作为筹划自身的决定来生存的,决定必然对实际生存可能性有所筹划和确定。因此,先行的决心又开展着此的当下处境,即此在对周围上手的东西总是有所操劳。而周围事物要来与此在照面,只有在此在的某种当前才是可能的。日常此在沉沦着,而下了决心的此在恰恰是从沉沦中抽回身来了,以求“当下即是地”愈加本真地朝向已展开在“此”的处境。先行的决心筹划着当前,这意味着从将来回到自身来。于是,当前也以某种方式源自将来,即“曾在着的将来从自身放出当前。”[24]
经过这样的分析,时间性便以现象学方式呈现了出来:时间性就是“作为曾在着的有所当前化的将来而统一起来的现象。”[25]
显然,这里的时间性不同于流俗对时间的领会。流俗对时间的领会,总是把时间当作一种纯粹的、无始无终的、由过去现在和将来组成的时间点之流;世内存在者也只是“在时间中的”东西。但在这里,“时间性的”不等于“在时间中存在着的”,“非时间的东西”和“超时间的东西”也是“时间性的”。还应当注意,时间性不是存在者,时间性不存在,在根本上不能用“是”或“存在”来表述[26],而应当表述为“到时候”或“到时”。这里的时间性就是源始的时间,流俗的时间本身就源自于此,也是源始时间以非本真方式的某种到时。
在上面对时间性的分析中我们看到,将来是比较特别的,时间性的分析从将来开始,曾在和当前都以某种方式源自将来。可以说,源始而本真的时间性是从本真的将来到时的,它的首要表现就是将来。又因为此在是向死存在,所以本真的将来本身又是有终的将来;这种有终性不是指一种停止,而是到时本身的一种性质。[27]本真的有终的将来就是来到自身,它构成了先行决心的意义的那一时间性到时。
现在有了对时间性的准备性分析,再结合前面通过先行的决心而对演历、命运和天命的分析,海德格尔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只有这样一种存在者,它就其存在来说本质上是将来的,因而能够自由地面对死而让自己以撞碎在死上的方式反抛回其实际的此之上,亦即,作为将来的存在者就同样源始地是曾在的,只有这样一种存在者能够在把继承下来的可能性承传给自己本身之际承担起本己的被抛境况并当下即是就为“它的时代”存在。只有那同时既是有终的又是本真的时间性才使命运这样的东西成为可能,亦即使本真的历史性成为可能。[28]
于是,本真的历史性就从源始的时间性中演绎了出来。可以说,此在在其生存的根据处就是历史性的。
这里,通过本真的有终的将来证明了此在本真的历史性是可能的,但是在前面海德格尔又曾分析出,“曾在此的此在便是那原本具有历史性的东西”。那么这是否矛盾呢?此在的历史性的根据到底是什么呢?
回到上面的引文中来。其中提到的“继承下来的可能性”,就是前面在分析演历时所说的,此在在消散于常人之中时所领会的自身生存可能性。这种生存可能性不是本真的,而是借常人所解释的生存可能性而领会得来的。但是,海德格尔强调,生存上的本真领会不是从这些流传下来的解释中跳出来;相反,此在在下决心回到被抛境况时,就把流传下来的可能性也承传给自己。而且在时间性中,此在有可能从这些承传下来的领会中,取得筹划自身的生存上的能在,即生存可能性。这种生存可能性的明确承传就被海德格尔称为重演,即回到曾在此的此在的种种可能性中去。这在生存论上仍然根据于先行的决心。重演从下了决心的自身筹划发源,是源自将来的;既是与曾在此的生存的可能性对答,同时又是对“过去”的反对。因此,重演不是过去之事的简单的重复,也不是把“当前”反过来联结于“被越过的事”;既不遗托给过去之事,也不以某种进步为标的,因为二者都无关乎当下即是的本真生存。[29]
重演成为承传自身的决心的样式,此在也以此作为命运生存。天命作为奠基于命运的共同演历,就在重演中明确地展开,这个展开的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一幕幕的历史。但是历史的本质,既不在于过去之事中,也不在于过去与今日的联系中,而在于生存的本真的演历中,这种演历又源自此在的将来。于是海德格尔说:
历史作为此在的存在方式如此本质地扎根于将来中,乃至死亡作为描述此在特点的可能性竟把先行的生存抛回到生存的实际被抛境况上去,而这样一来曾在状态才在历史事物中被赋予其独特的优先地位。本真的向死存在,亦即时间性的有终性,是此在历史性的隐蔽根据。[30]
至此,此在的历史性的最终根据也在现象学上得到了澄清。前面为什么曾在此的此在就是那个具有历史性的东西的问题,也从承传和重演这两种植根于将来的现象得到了解答。最初所说的,时间性是历史性之所以可能的条件这一提法,也得到了充分地证明。
五、历史学之为历史学
现在,此在的历史性已经得到了现象学上的证明。而之前也曾提示过,此在自身的历史性,使得此在能够揭示传统、保持并跟随传统;这种揭示进而就演变为对历史的追问。分析完此在的历史性,海德格尔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对历史学的追问;海德格尔要证明历史学之为历史学如何可能。
历史学不同于其他科学,它关于此在历史的科学,于是它必须把此在的历史性设为前提,把这个具有历史性的存在者作为它可能的“对象”。因此,历史学在存在论上就是植根于此在的历史性中,历史学的观念也要在存在论上从此在的历史性来筹划。
一切科学原本都通过专题化组建自己,历史学也不例外。历史学的任务就是开展“过去”,那么历史学是如何可能通往过去的?
此在的存在是具有历史性的,它的曾在状态已经在前面得到了分析,因此历史学的专题化是可能的,而且历史学专题化提供出来作为可能的研究对象的东西也必定具有曾在此的此在的存在方式。此在的历史性本质上就是世界的历史性,世界以生存着的此在的方式存在,于是有了历史性;非此在式的存在者又因属于世界并在世内照面而具有了历史性,成为世界历史事物。因此,它们能够成为历史学的材料。这些材料便为历史学提供了基础。
但是,海德格尔提醒说,我们却并非通过搜集、整理和确证材料这些活动才回溯到“过去”,尽管这些专题活动被当作历史学有效的实际方法。我们回溯到“过去”所依赖的仍是此在的历史性——历史学家的生存的历史性;这些专题活动本身就已经将此设为前提了。海德格尔没有解释,但我们可以这么推论:历史学研究的是曾在此的此在,而历史学家也是此在;作为此在,历史学家也以重演的方式生存,由此得以能够与曾在此的生存的可能性的对答,从而能够领会历史学的那些材料,进而回溯到“过去”。
历史学的专题化由于此在历史性而成为可能,那么接下来,海德格尔继续追问,历史学的源始课题或者对象是什么?这里的课题不是意指一般历史学进行具体研究的课题,而是指生存论存在论意义上的源始课题。海德格尔明白无误地宣布:
历史学的课题既不是仅只演历一次之事也非漂游于其上的普遍的东西,而是实际生存曾在的可能性。[31]
显然,这仍然是与此在的历史性紧密相关,历史学本身就是植根于此在的历史性中的。此在的历史性就是曾在状态,重演就是与曾在此的生存的可能性的对答,命运、天命和世界历史都在这种可能性中规定自己。于是海德格尔说,“因为生存向来只作为实际被抛的生存存在,所以,历史学愈是简单愈是具体地从可能性方面来领会曾在世的存在并‘仅止’表现这种存在,它就将愈其深入地开展可能之事的静默的力量。”[32]这样,曾在此的生存的可能性从生存论存在论上也就自然而然地要成为历史学的源始课题。再进一步看,如果说曾在也以某种方式源自将来,那么历史学课题的开展就不是从当前出发,去探索过去,而是:历史学的开展活动也是从将来到时的。[33]
至于仅只演历一次之事与漂游于其上的普遍的东西,它们则属于一般历史学进行具体研究的课题。历史总是有所重演地揭示曾在此的此在,所谓普遍性的东西已经在一次性的事物中得到了呈现。
但是,历史学以这种所谓曾在的可能性为课题,能保证其“客观性”吗?不管此后的后现代如何解构历史,客观性始终是历史学的不懈追求。海德格尔认为,这不仅可以,而且反倒只有这种才保障了历史学的“客观性”。因为从现象学来说,“一门科学的客观性首要地取决于它是否能把包含在它课题中的存在者无所掩蔽地在其存在的源始性中迎面带向领会。”而历史学以曾在的生存可能性为课题,恰好把课题中的此在无所遮蔽地展现了出来。
至此,历史学的专题化进程即历史(或“过去”)的可通达性、历史学的课题以及历史学的客观性等问题都得到生存论存在论上的分析。通过这一番现象学的透视,海德格尔认为,“历史学专题化的要点在于形成诠释学处境。”[34]因为历史学的基本概念都是生存概念,而生存概念不能用分析现成事物的概念和方法来解释,它们是奠基于此在的历史性的,所以历史学的理论必须把对此在历史性的专题生存论阐释作为前提。只有如此,历史学才能成其为历史学。
结论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海德格尔以决心和时间性分析为基础,以此在的历史性为核心,构建了一个独特的历史哲学。这个历史哲学不像一般的历史哲学,讨论的不是诸如历史的如何发展、有无规律以及如何作历史研究等这类仍属于存在者层次上的问题,而是要讨论“此在如何是有历史性的”和“历史学之为历史学”这两大问题,是从生存论存在论高度上立论,重新为历史学奠定基础,并提出历史学的根本课题——此在曾在的生存的可能性。这就有利于将历史学从实证化、自然科学化中拉回来,重新获得历史学本真的历史性。但是,我们还要认识到,这不是海德格尔的最终目的。海德格尔“对历史学这门科学的生存论阐释只意在证明它在存在论上源出于此在的历史性。”[35]即要证明“此在是历史性的”这一生存论存在论的基础命题。更进一步说,以时间性来分析此在的历史性仍是为了表明,“任何一种存在之理解都必须以时间为其视野。”[36]对此在历史性的分析是作为追问存在的意义的一部分而进行的,存在的意义问题仍是这个历史哲学的最终指向。
参考文献:
[1]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合译,北京:三联书店2006年。
[2] 陈嘉映:《海德格尔哲学概论》,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北京:三联书店1995年。
[3] 刘超:《历史是怎样炼成的 海德格尔对黑格尔历史哲学观的改造与当代历史哲学方法》,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9年 。
[4] 马尔霍尔:《海德格尔与〈存在与时间〉》,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
[5] 张汝伦:《二十世纪德国哲学》,刘放桐、俞吾金主编:《西方哲学通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
[6] 周立:《〈存在与时间〉中关于历史的哲学思考》,《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3期,第22页-第26页。
[7] 黄其洪、蒋志红:《论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对流俗时间观的批判》,《太原大学学报》2009年9月第10卷第3期总第39期,第8页-第13页。
[8] 傅海健:《论〈存在与时间〉中的历史性概念》,《哲学研究》1988年第1期,第67页-第73页。
[9] 铁省林:《海德格尔的历史观初探》,《重庆社会科学》2003年第5期,第41页-第44页。
[10] 翟思成、贡巧丽:《历史之哲思——海德格尔对历史的哲学思考》,《社会科学论坛》2002年第9期,第25页-第29页。
[①]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合译,北京:三联书店2006年,第7页。
[②]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14页。
[③] 在《存在与时间》的话语里,“生存上”更偏向于具体的、形而下的层面,而“生存论上”则更偏向于理论的、形而上的层面。参见陈嘉映对“存在者层次”和“存在论层次”的解释。
[④]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22页。
[⑤]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14页。
[⑥]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22页。
[⑦]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24页。
[⑧] 参见陈嘉映:《海德格尔哲学概论》,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北京:三联书店1995年,第154页。
[⑨] 《追问物的问题》,第42页。转引自:陈嘉映:《海德格尔哲学概论》,第154~155页。
[⑩]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25页。
[11]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28页。
[12]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29页。
[13]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30页。
[14]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339页。
[15]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34页。
[16]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34页。
[17] 参见马尔霍尔:《海德格尔与〈存在与时间〉》,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20页。
[18] 海德格尔把非本真的当前称为“当前化”,而把本真的当前称为“当下即是”,如下文所用。
[19]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41页。
[20]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370页。
[22] 陈嘉映:《海德格尔哲学概论》,第121页。
[23]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371页。
[24]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372页。
[25]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372页。
[26] 但这里仍然不得不用“是”或“存在”,对此海德格尔解释说,这得澄清了一般存在与“是”的观念时才能得到理解。
[27] 这是源始意义上的时间的到时,至于流俗的时间,则将继续前行。
[28]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36页。
[29]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36页。
[30]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37页。
[31]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46页。
[32]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46页。
[33]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46页。
[34]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48页。
[35]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26页。
[36]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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